豆腐,黄豆的柔软化身
在吃上我比较挑剔的,腻而弃之;淡而弃之;硬而弃之;软而弃之。蒸煮炒拌,少一样工程味就大不相同。豆腐则不同,道腻,人家有淡的;道淡,人家有鲜的;道硬,人家有软的;道软,人家有硬的。你耐它何呢?我对豆腐情有独钟,每每享用时自感其味无穷,久食不腻。记忆中,总有那么一缕豆腐的鲜香;心海中,总有那么一丝暖人的情结。那鲜香是悄悄流走的岁月,那情结是默默沉淀的心情。小时候的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当卖豆腐的吆喝声响起时,都想买块豆腐尝尝鲜。但苦于囊中羞涩,连一毛钱也付不起!每天一大早躺在床上便会听见屋外有人喊叫“兑一豆一腐,兑一豆一腐一啰”。那悠长洪亮,贼有穿透力的叫卖声,伴有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唤醒了沉睡一夜的静寂的村庄。闻声者推开家门,伸头张望,都向那卖豆腐的担子聚拢过来,而我心里却是痒痒的。母亲会用零钱或一碗排豆(黄豆)去换一块豆腐。那时的豆腐确实是鲜美啊,白白嫩嫩,红烧或煮汤特别美味。后来,自家点上了黄豆。春天,撒下种子,经日晒月润,斗转星移,土里萌出来一个憨头憨脑的豆芽儿。之后绿叶绽露,之后枝头花发,之后结成一串串绿色的豆荚。秋风一吹,叶黄了,枝硬了,豆荚儿鼓了起来,成熟,变成青褐色的了。太阳一晒,就裂了开来,露出一粒粒金黄色滚圆的果实,人们就叫它黄豆,就成了人们的粮食。民谚称:“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关于腊月二十五磨豆腐的习俗,传说是镬灶佛上天后,各家各户为了防备玉帝再派人下凡查访,吃豆腐以示清苦,从而躲过玉帝的惩罚。又因豆腐谐音有“都富”之寓意,表达了老百姓追求和谐和共同富裕的愿望。因此过年前,永嘉场的家家户户一般都会做一次豆腐。有句谚语说得好:“双手摇转日月,单手复转乾坤”。说的就是做新年豆腐。明天要做豆腐了,母亲今天就已开始准备。先把黄豆摊开晾晒一会,挑除坏的、发霉的、太瘪的,淘洗一番。待晚上临睡前,倒进水桶里用水泡上。水泡黄豆真是奇妙的事,半夜静静地聆听,豆子喝水的声音如同婴儿吮奶,啧啧作响。母亲半夜起来还要为水桶里添几次水。一觉醒来,泡涨的豆子如小孩子粉嘟嘟胖乎乎的脸蛋,让人顿生怜爱之心。磨豆腐的石磨有上下两爿。下爿磨盘凿有一条条小槽,像光芒四射的太阳。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父亲与母亲就早早起来去磨黄豆了。磨盘转动,细腻的豆浆如玉带般从磨盘里倾泻而下。用两条一米左右长的木棍绑成十字形,一块纱布的四角分别绑在竹竿的四端,倒挂在空中,把磨好的豆浆倒入。用手慢慢摇动,豆浆在纱布里上下左右翻滚,豆汁就徐徐地流入下面的塑料桶里。过滤剩下的豆腐渣,母亲也舍不得扔掉,直接炒着吃。将磨好的豆浆用清水沥清,倒入大镬中,在柴爿火的轰轰烈焰下,煮沸煎熬。不久,鲜美怡人的豆浆就出现了,真有“馨香异兰麝,色白如牛乳”的同感。等豆浆温度降至八九十度的时候,豆浆表层会结一层皮,用筷子轻轻挑起,去了豆腐皮的豆浆用铜勺轻轻旋转,顺势将卤水或石膏慢慢洒入,浆汁如云雾聚拢,瞬间凝聚成豆花。“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也许说的就是这一段落吧。刚出镬的豆花那时最好吃的。家里每次做豆腐,母亲都会舀出几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分成几小碗,加上白糖或红糖,搅匀,一家子慢慢地喝着、品着,觉得这是天下最好的美味。现在想来,那嫩爽的豆花是最好吃的食品了。那时的手工制品,都带着时间的味道。将豆花用水勺从镬中舀出倒入包袱中,把包袱的边角折回包上,压上木板,再上一重物,压掉豆花中的多余水份,促其成形。几个小时后,豆花就变成了固体的豆腐了。白如雪,形如玉,嫩如羹。淡到近乎无味,却于无味中透出清甜。我不是美化豆腐,无须着色修饰,豆腐自是清洁。点点的瑕疵污渍,都不能粘着。安静的豆腐,清高得很。关于豆腐的制作方法,在一些古籍中有不少记载。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豆腐之法,凡黑豆黄豆及白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造法:水浸、破碎、去渣、蒸煮,以盐卤汁或山矾汁或酸醋淀,就釜收入。又有人缸内以石膏末收者。大抵得咸苦酸辛之物,皆可收敛耳。其面上凝结者揭取晾干,名豆腐皮,入馔甚佳也,气味甘咸寒”。明吴氏《墨娥山录》:“凡做豆腐,每黄豆一升,入绿豆一合,用卤水点就,煮时甚筋韧,秘之又秘”。意思是:在做豆腐时,在黄豆中加入十分之一的绿豆,做出来的豆腐特别有韧性。明苏秉衡《豆腐诗》:“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诗中对豆腐的发明、制法、特色和食俗予以简明、灵活、形象的描绘,赞叹之情跃然纸上,耐人寻味。你可随便把豆腐打开、塑起,任你煮、蒸、炸、煎,没牙的婴儿、落齿的婆婆,谁都可以将它嚼烂吞下任你怎样处置。香、咸、甜、酸,它都以身相许,却依然固我。它因无味而无畏。管是苦、辣、臭、麻,它亦包之容之,毋需抗拒。明袁枚的《随园食单》一书中上记载的豆腐菜,有蒋侍郎豆腐、杨中丞豆腐等九种吃法,既能上食单,一定都是名品。无论如何吃法,豆腐都保持了自己的原味,凝脂一般,入口绵长而清醇,甘香沁鼻。你会感觉这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享受。永嘉场人喜欢把豆腐切成片,在油镬里搨“豆腐响”。两面煎成金黄,很是诱人。再加肉片、金针(干的黄花菜)一起炒,颜色鲜艳,软嫩适口,味道鲜美。如加青菜做汤,澄澈的汤汁可映出人影,素白的豆腐如白皑皑的雪片漂于汤上即可大快朵颐。豆腐入口香滑、沁人心脾,回味无穷。或用来炖鱼头或加新鲜的雪里蕻翻炒。“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母亲把豆腐切成小碎块,然后撒上一些葱花,淋上酱油。豆腐吃到嘴里绵软可口、回味悠长。也许这时我们应该寻一丛幽竹,各执香茗半盏,在清风徐送下品味它的清香,才对得起这样水灵灵的豆腐。至今我仍然喜欢这样的吃法,清淡之中藏有鲜味,百吃不厌。有句诗:“乌忏将新犊,青桑长嫩枝。丰年多乐事,相劝且伸眉。”这朴实的味道,岂不是人见人爱?豆腐也成为历代文人歌咏的对象。在诗人的笔下,豆腐是肌肤雪白纯洁无瑕的美人。北宋苏东坡极喜食豆腐,曾有诗曰:“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从诗中可以看出这位号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东坡居士,在油烛灯下,品着豆腐,喝着美酒,醉态可掬的神情。南宋诗人陆游写有“浊酒聚邻曲,偶来非宿期。拭盘推连展,洗釜煮黎祁。”的诗句,诗人把豆腐作为美味佳肴招待亲朋好友,在诗中展现出一幅农家乐的景象。清胡济苍的“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此诗不写豆腐的软嫩味美,而是写豆腐的藻雪精神,方正清廉,不流于世俗,赞美豆腐高尚的品格。文人与豆腐的结合,升华了豆腐的文化,豆腐并没因此而高调。你说这豆腐,不仅美味,还健康,素有“植物肉”之美称,是生熟皆可,老幼皆宜,养生摄生、益寿延年的美食佳品。它具有降血压,降血脂,降胆固醇等功效。据说豆腐是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北宋无名氏《豆腐》:“笑煞淮南炼丹术,炼丹不成豆腐真。”诗句说的是豆腐的来历,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王刘安,在安徽省寿县与淮南交界处的八公山上烧药炼丹的时候,偶然以石膏点豆汁,从而发明豆腐。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豆腐之法,始于前汉淮南王刘安”。我们不一定会记住这个刘安,我们却世代享受着他那一次的妙手偶得。不管事实是不是真的那么富有戏剧性,中国人必定经历了漫长的探索,才让豆腐最终成为一种了不起的中国食物。无论如何,豆腐的诞生彻底改变了大豆的命运,也让大豆得到了升华。人生百态,豆腐百味。豆腐以无味而达至有味,以无用而为有用,世间一切也都是如此吧。作家吕永超的朋友告诉他一个致富的秘诀:卖豆腐。做稀了,买豆腐花;做干了,卖豆腐干;做坏了,卖豆腐渣;放久了,卖臭豆腐。只赚不赔。确实有些道理,没事干了就去卖豆腐。进入冬季,总会有一抹淡淡的豆香从众多的故乡味道里盈盈飘出,调动味觉,在唇齿间萦绕不散,似乎有了这一抹豆香,冬天便不再寒冷。过年就像唱一场大戏,华丽而热闹,做豆腐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角色,缺少了豆腐,就会缺少了很多过年的滋味。雕龙堂主:世务农,乡下娃;打过工,一路爬;躺中枪,受过罚;敲键盘,泡书吧;撰专集,装儒雅;听鸟鸣,煮茗茶;对青山,举流霞。圣贤岂殊途,人事有穷达。接地气,访民间;览姿态,铸铁肩;赏丰韵,披赤胆;踏名川,学青莲;怀慈悲,种蓝田;千千结,付笔尖。问予何故独安然,心寄空澄天地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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