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清晨——V字塆往事之三●郭昕（四川）这些已经结束的故事，已经消失的生活，这些昨日的情感，支撑起我生命中最纯洁的部分。——题记妈妈轻轻揭开被子，轻轻地唤：“女子，起来了，起来去割猪草了。”我翻个身，双手揉揉眼睛，只挣扎了一分钟，就穿衣下床了。来到灶房，刚好扣完衣服纽扣。两口大锅热气腾腾，两个灶孔热力四射，一锅熬着猪儿的早饭，一锅煮着我们的早餐。妈妈每天都比我们起得早。我背上背篼跨出灶房，招呼六嬢出发。钻进玉米地，在玉米杆间寻找猪草，遇到茂密处则蹲下身子，连割几把。带着露珠的青草脆嫩鲜明，在庄稼地里是毫无用处的存在，却是我和六嬢最眼馋的目标。冬天的早晨，我们多么焦急和失望啊，处处光秃秃的，很久都割不满一背篼。寻遍了田坎地沟、山边草丛，勉勉强强背回一点，枯瘦纤细，软软塌塌。幸而夏天已经储存了几麻袋干猪草，放在猪圈上方的搁板上，混合烹煮，好歹熬过这寂静枯萎的季节。猪儿，从来不过多地计较什么。为猪儿寻找食材，这种本事不用学。了解猪，就熟悉猪草，哪种清香，哪种鲜嫩多汁，哪种有毒，猪儿会告诉你。在它大口大口不抬头地吃饭时，它的颈脖皱出一圈圈的折痕，皮毛随之抖动不已。它的生活只有吃饭和睡觉两件事，而它顺从、平和，仿佛深深知晓此生的命运。我们曾亲眼目睹了它从一个新鲜喜悦的小生命变得丰腴肥美，同样的，它见证了我们忙碌辛苦的每个清晨。我从不曾忘记过我养大的猪，它们都长着圆圆的脑袋，身材均匀——真奇怪，别人家的猪都长着长筒状的嘴，越看越丑。多年后，我将看见猪儿囫囵嚼着两尺长的生瓜菜，凭借大量饲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快速生长，我将想起一个朋友说的话：“这是没有灵魂的吃法。”猪，也应该吃熟食，混合了玉米粉和麦麸的美妙食物，冒着热气，带着滋味，暗含主人欢喜的期盼。到了它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它拼死抵抗、呼天抢地不愿离家，但主人出于最重要的经济原因，安慰它最后一顿饱饭后，还是找来几个人，前面拉拽、后面推赶，揪着它的尾巴，把它从躲藏的沟里拖出来，一路嚎叫，撕心裂肺。就在当天，也许第二天……而它生前，任你打，任你骂，它的排泄物帮我们挣工分……我在割猪草。用镰刀拨开一丛草，蟾蜍赫然呈现，它显然因被打扰了睡眠而颇为不满，但因为反应极为迟钝，半天，才缓缓转一下身子，四足交替前行，像一辆快要烧尽燃油的坦克。这家伙我是极怕的，据说它的体液有毒，如果不小心割破了它，喷到我手上，我会不会长出一身的疙瘩？一定很痒，很丑。清早，我妈一个人煮饭的同时，催两个小男人起床，安排他们扫地的扫地，喂鸡的喂鸡，大声告诫：“脸要洗干净！耳朵后面洗一下！”“灶里添柴！”她自己风风火火、进进出出，给菜地浇完水，顺便拖一捆干柴回来。把猪儿撵到角落里，将圈里的粪和湿草碎粒一并清扫到茅坑里，铺好新的干爽谷草。割回猪草，只是养猪的其中一个环节。猪草需要被剁得细细的——不是切，类似于砍：一块小木板垫在地上，右手压住一大把猪草，左手举刀，用力砍下，一下一下，端正、有力、不偏不倚，右手有节奏地往后移。全部砍完后，再重点搜寻粗枝大叶，重点加工，直至所有枝叶都不到半寸长。细碎匀净的猪草被倒入锅内，大火熬煮熟透，存到土陶缸里，够猪儿吃两天。这期间我们将洗碗水、剩饭残渣一并倾入，一点油星儿、微微的盐味，都不能浪费，让猪儿共享。每餐制作时，再加水加粮食煮得沸腾。锅里的猪食凉到可以伸入手指了，舀半盆，穿过院坝，端到猪圈。经过一夜的消化，猪儿早已饥肠辘辘，喊叫连天。这是今天的第一餐，算是大餐，给它准备的食物足够它吃饱喝足，以应付一天的成长需要。然后我们人也要吃饭呀。我们的伙食还算不错，基本上早餐都是大米饭。按说我们这丘陵地区，水稻种植并不普及，我妈有经营秘籍：将我们的玉米、小麦借给平原地区的农户，他们的水稻收割后返还我们大米，借一百斤出去，收回八十斤。我妈还参加一个民间金融借贷组织——“上会”，按“会”的规程缴纳玉米小麦，轮到我们“收会”时，收来的玉米小麦全部卖了换大米。她喜欢白米饭，与小时候吃够了粗粮野菜有关。早饭后，拈一点剩菜放到搪瓷缸子底部，舀上滚热的白米饭，齐口压紧实，以防倾撒出来。将这缸饭菜连同书包放到背篼里，跨出灶房，再次呼叫六嬢，我们一起去上学。中午休息时间，空空的背篼将再次被清新的植物装满。冬天的清晨，这缸饭则被我捂在手里，靠在腰部，那股从滚烫到温热的气息足以维持到走拢学校。无数个这样的清晨，辛苦，也有些匆忙凌乱，然而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在简单的重复的劳作中，我们就慢慢成长了，随之掌握了不少的生活技能，比如作为左撇子也能够自如地使用刀具，比如用刷把将筲箕篾条间的饭粒刷出来，比如怎样最大限度地节约能源，生火煮饭驾轻就熟，并且不抗拒劳动。你可以说现代生活已经不需要这些技巧，然而对日常的热爱、对细节的把控，会使你觉得生活并没有那么麻烦。点击标题同步阅读作者其他部分文章：●郭昕（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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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昕居都江堰市。对自己说：在一个平常的世界里，你很久没被感动，就证明你的内心缺乏一种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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