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本是寻常事,繁华静处遇知音』
刘晓村:年生于成都,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先后供职于四川作家协会、中央戏剧学院。著有长篇小说《蚀城》(作家出版社)《幸福还未到来》(作家出版社),担任多部影视剧编剧、文学策划,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戏剧评论、人物专访等作品逾百万字。
◆◆◆
文
刘晓村
写于年5月,修订于年7月
■按:
在英国暂居时,因为女儿的缘故,我和院子里的各国孩子们有过很多接触,还与他们中的几个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回国后,我还时常想念那些孩子们,他们曾给我带来过很多欢乐!
玛鲁
在英国之四
玛鲁是我的老师,她6岁,巴基斯坦人。从一开始,对我蹩脚的英语表达,她就较有耐心倾听。她一遍又一遍地纠正我的发音,“是玛鲁,不是阿鲁”,我完成该单词后,她又不厌其烦地让我念她妹妹的名字:“旦蒂,记住了吗,旦——蒂……她已经19个月(大)了。”,当然了,我最好还能准确地读出她好朋友的名字,“勒姆娜,不,不是尼娜,是勒姆娜。勒姆,发音像名字的发音,娜……对了,这次你读对了。”
我家右边过去第四家,是一户巴基斯坦人,玛鲁的妈妈几乎每天带着旦蒂去那家串门。她妈妈身形高挑,总是穿一袭巴基斯坦纱丽,特别飘逸别致。她妈妈的纱丽色彩鲜亮,桃红、翠绿、柠檬黄、葡萄紫、宝石蓝……这些张扬的颜色混杂在一起,映衬在英国黯淡的天色下,耀人眼目。反之,她偶尔穿着西式洋装,人也跟着变得稀松平常,倒叫我有点认不出她来了。
到了吃饭时间,玛鲁妈妈便端只大盘子出现在操场上。玛鲁和旦蒂玩得正疯,不想吃饭,她妈妈可没多少耐性,她从盘子里抓起什么东西,揉巴揉巴就强行喂到姐妹俩嘴里。有时她自己也抓来吃,一脸满足的神情。
玛鲁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我们的拜师是在一个春天的黄昏。那个时节,草地上满是黄色和白色的野花。我采了很多花,扎成一大束花棒,让旦蒂抱着;又绕一个松松的花环,套在旦蒂头上。旦蒂本来生得美,这样一来,更像个花仙子一般。也许酷爱妹妹的玛鲁对我的举动有些感动,她主动给我讲起了她的“身世”……
她说她不是很喜欢英国,这里有点太“安静”。在巴基斯坦,她有23个兄弟姐妹,他们统统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还有多个亲戚,热闹无比。我听罢,大吃一惊,我说:“你妈妈生了23个?”她笑道:“不全是她生的,还有她的姐妹生的。”我问她,她爸妈做什么工作?她麻利地给旦蒂(感冒了)擦了把鼻涕,告诉我,爸爸是医生,妈妈在家带旦蒂。我很纳闷,我说医生怎么会到英国来读工程?她回答得似是而非(可能是我英语太差没听明白),她说:“他就学了呵。”我问她知道中国吗,她笑道:“知道,爸爸说很想到中国去。”边上,8岁的勒姆娜骄傲地插话:“我爸爸去过中国,去过北京,他答应以后带我去。”
玛鲁指着书言,问我道:“苏西多大?”我说她2岁半。玛鲁笑起来,黝黑的小脸上竟有些皱纹,她舒服地靠在秋千架上,说:“她比旦蒂大,可是我发现她很胆小。”我讲:“对,所以你以后要多和她玩。”玛鲁点点头,问道“你在学英语吗?”我说是的,可是进展缓慢,令人沮丧。玛鲁轻松地说:“没关系,英语特别容易。”我乘机要求她当我的老师,她豪爽地答应了。她说:“我会给你讲得很慢很慢,你听得懂的。你也可以试着和旦蒂对话,她也讲英语,语速很慢(当然了,才刚会说话)。”我高兴地点头,叫她一声老师。她倒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抱着旦蒂,走到一边去采野花。她采了一大把花送给书言。我谢过她,她摆手笑笑,非常羞涩。
/孩子们从高到低:玛鲁、书言、旦蒂/
有天,丈夫对我说:“有个巴基斯坦女孩说她认识你。”我笑道:“是我老师玛鲁吧。”丈夫有些诧异,我给他讲明原委,他笑了:“你找对人了,这小孩发音特棒!”我补充说:“关键是她古道热肠。”丈夫玩笑道:“光热情也不行,天馨也很热情,英文不行。”我问丈夫,他怎么会认识玛鲁?丈夫说:“我放学回家,她带着妹妹在路边玩,她很神秘地对我笑了笑,‘你是苏西的爸爸吧,我认识你的妻子’。我正要和她说话,她立马跑了。这孩子真有意思!”
我拜师后,又陆续地听到院子里好些人夸赞玛鲁的英文,我更是庆幸这个老师拜得值。
自此,除了每天固定时间教我几句英文,玛鲁还俨然以老师身份对待书言和天馨。书言和天馨在操场上吵闹,她会去批评天馨、劝慰书言。她告诉书言,有不知道的,都可以去找她,她可以帮助她。书言则完全云里雾里。有一次,玛鲁严肃地对我说:“你回家去给苏西拿水吧,她好像口渴了,很不高兴。我看着她就行。”当时天色已晚,我担心玛鲁急着回家,她笑道:“没关系的,我家9点才吃晚饭。”我取了水回来,玛鲁对我评价书言,“她很好,没有哭闹。你不在的时候,她(表现)更好些。”
我谢过她,让她回家吃饭去。玛鲁抱起旦蒂,和我们道别。玛鲁很快就抱不动旦蒂,改为背,背也走不了几步,就改牵着。天渐渐黑了。玛鲁和旦蒂走上一段路,就回头冲我们挥挥手。她们姐妹俩和书言天馨都发现这个仪式很好玩,一对走几步就回头挥手,一对站在原地,不停挥手。到底都是孩子,游戏起来不嫌累。好在很快,玛鲁和妹妹的身影就消失在红砖楼后面……
这天黄昏,我在天馨家门口碰见勒姆娜母女俩。她俩打扮得花团锦簇,妈妈穿着砖红闪金丝线的纱丽,勒姆娜则穿着雪青色连衣裙。母女俩满脸喜气,提着一只粉色的礼品袋。我问勒姆娜这是干吗呢,她笑着指指社区中心的方向,说是去参加玛鲁的生日聚会。我惊讶地问勒姆娜,玛鲁满7岁了吗?勒姆娜点头说,玛鲁盼望生日很久了。我很遗憾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没有提前给她准备礼物。
第二天,玛鲁穿了条崭新僵硬的粉桔色连衣裙,骑着新的儿童自行车出来了。自行车后面的拖斗中坐着旦蒂。姐妹俩兴致勃勃地到处转悠。我叫住玛鲁,补送给她一件小小的生日礼物—中国蜡染小背包。她开心极了,拆开包装纸就把包背上身。旦蒂嚷嚷着也要,玛鲁马上取下布包,挂在旦蒂身上。我问玛鲁生日过得如何,她甜蜜地说实在太开心了!巴基斯坦朋友们塞满了社区中心,她收到太多的礼物,多到抱不下。大家玩到晚上十一点还不想散场呢……我给她讲起勒姆娜母女盛装赴会的事,她明亮的大眼睛盛满了笑意:“勒姆娜送的礼物我最喜欢,是最新款的芭比娃娃”……
玛鲁是个心重的孩子。有天,她焦虑地走到我面前,问我看见勒姆娜没有?我说没有。她喃喃自语说:“她摔断了腿,应该走不远呵。”玛鲁提只沉重的塑料袋,我忙问她是否要帮忙,她着急地摇摇头,“妈妈让我给勒姆娜送些菜,她家里没人。”我让她把菜放在门口好了,没人拿的。她说:“菜没问题,我只是想顺带看看她,看她好些了吗,她都好久没上学了。”我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去看望她吗”,她认真地说:“今天可没看到。”她对朋友关切的神情好动人,我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吗?”她点头道:“就像苏西和天馨一样,从前在巴基斯坦,我们并不认识。”
玛鲁到底不甘心,她提着大塑料袋去了勒姆娜家。塑料袋大概太沉,她只好拖着走。勒姆娜的家就在操场边上,我看见玛鲁将塑料袋放在勒姆娜家门口,敲了敲门,翘起脚从窗户往里张望。勒姆娜家拉着窗帘,玛鲁什么也看不见。她等了好一会儿,勒姆娜家还是没人出来。玛鲁好失望,她远远地对我喊道:“苏西妈妈,今天上不了课了,妈妈等我回去告诉她勒姆娜的情况。”我点点头,和她挥手道别。
玛鲁招待小朋友们吃糖,分发顺序如下:巴基斯坦孩子、印度孩子、华人孩子、欧洲美洲大洋洲各国孩子。当然,她对所有人在礼仪上还是非常热情和友善的。书言是她学生的女儿,得到糖果的次数略多于其他孩子。只是,巴基斯坦的糖果甜得发齁,我们都有点吃不习惯。
7月的英国,好歹有了夏天的样子。幼儿园有孩子出了水痘,很快,几个孩子就被传染上了。听说有传染病,父母们都特别担心,暂居国外,条件有限,而孩子的病,往往又发展得特别快。我对此更是忧心忡忡,丈夫回国办事了,我正在夜以继日地赶写国内急需的电视剧本,一旦孩子生病,真不知该如何应对……然而,书言并没有传染上什么病,我的焦虑却无意中伤害了玛鲁。
好几天没在院子里看到玛鲁,就连玛鲁妈妈,似乎也不去我们隔壁巴基斯坦邻居家串门了……有个炎热的中午,院子里嗅迹无声,我在厨房洗碗,看见玛鲁骑自行车载着旦蒂,满世界乱逛。玛鲁脸上多处涂抹着白色膏药,很醒目,原来她也出了水痘。她父母大概也知道最近这病传染了不少孩子,孩子们聚集玩耍的时间段,她们姐妹俩都不会出现。
那阵子,每天午饭过后,我就将书言送到会爱家去混时间,然后回家赶稿。有天去会爱家的路上,在大草坪的甬道间,玛鲁正独自骑自行车玩。玛鲁家和会爱家只不过相隔三户人家。隔着老远,玛鲁就招呼我,我仅仅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喊她,更没有走过去和她寒暄。平时我们碰到了,总要聊上几句的。玛鲁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猛地加快了骑车速度,远离了我和书言。一时之间,我异常羞愧!孩子的心,什么都明白。为了书言,其实更为了自己,我似乎只能这么做……
后来,玛鲁又看到过我好多次,即便是我独自一人碰到她,她也避我不及。就连从前见面就扑进我怀里,要我抱抱才肯罢休的旦蒂,也不到我跟前来了。
我有点失落……
8月的一天傍晚,操场上满是玩乐的孩子。天馨和书言突然指着天边,大喊大叫:“有气球!好多气球!”我抬眼望去,天空中突然飘来了好多热气球。那些热气球都飞得很低,气球上站着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和孩子们一起数了数,大概有八、九只热气球,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飞得高些的气球尾部亮着灯火,一闪一灭,明明暗暗,增加了它的神秘色彩;飞得低些的却没有灯火,它又是凭借什么力量在飞行呢?孩子们议论纷纷,停下正在玩的活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气球,酸了脖子,累了身子,索性就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它。
有一只气球好像要降落下来,它急速地往西面飞去。孩子们反应很快,向着气球降落的方向猛追。“阿姨,快跑!”“妈妈,牵!”天馨和书言迅速从草地上爬起来,牵扯着我就跑……
清幽的夏日,金红和蓝紫色的霞光满天。热气球在幼儿园前方的大草坪上缓缓下沉。距离地面越近,它越是显得硕大无朋。无数的大人和孩子像雨后的蘑菇,遽然从草地上冒出头来。他们从各个方向朝热气球狂奔……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孩子,黑、白、棕、黄,几乎涵盖了全世界所有的人种。尖叫声、欢呼声、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我的老师玛鲁显示了猿猴一般的敏捷和非凡的耐力,她第一个冲到气球边,天馨也很靠前,书言却气喘得不行。孩子们近距离围住热气球,非得探看个究竟。大人们尽管也好奇,却比较矜持地站在外围。
气球核——那个大篮子里站着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男孩身边有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少年见围观者如此之巨,很是尴尬。他回头看看他的祖父们(也许是),好像在征询意见。其中一位老人微笑着对少年点点头,少年于是走出气球核,收拾起气球的伞面来。孩子们簇拥着推搡着少年,眼里全是对他的艳羡,你一把我一把地帮他折伞面。好在那气球着实巨大,几十个孩子拉扯着布面,也还能分配得开。
书言太小,没有分到一杯羹,很是着急。就连天馨,也只勉强摸了摸伞面。玛鲁占据前沿,很得意地回头望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表示了佩服。她开心地笑着,笑出了皱纹!突然,玛鲁推开边上的孩子,“跋涉”到书言面前,牵起她,又过去拉上天馨,再奋力拨开孩子们,将书言和天馨“运载”到她先前所在的位置边上。终于能摸到热气球真身了,书言和天馨兴奋得尖叫起来!玛鲁又回头看看我,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她笑着,别提多骄傲了!
气球上的那两个老人走了下来,他们气壮如牛,请孩子们让开,然后三下五除二,手脚异常麻利,很快便将气球的伞面捆绑起来了。接着,他们又回到气球核中去了。大家都很期待有奇迹发生……
英国盛夏的天气真是提气,已经是晚上9点,天还亮如白昼。草坪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还有一些车陆续开来,车上冲下来兴奋的大人和孩子……大草坪迅速变成了嘉年华会。大人们热烈地握手、交谈、拍照,孩子们则嬉笑打闹,围绕热气球疯跑。那快乐的气氛和热气球越来越无关……
热气球的结局过于平淡了:一辆货车驶来,拉走了折叠起来的热气球,连同两个老爷爷和特别害羞、被迫受到过度北京哪家医院的白癜风专科最好北京白癜风哪里医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