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第二回一陷襄阳悲矣宋初

——长安传奇——第二回一陷襄阳悲矣宋初成国制大哉元

却说贾似道躲在草丛中,不知高低。却听孙虎臣哈哈大笑,高声道:“贾制置请来看!有位故人在此。”宋军且欢呼鼓噪不已。

贾似道暗思:莫非胜了不成?半信半疑,从草中爬扎起,掸了一身泥灰,走将过来。正见孙虎臣立于大道上,马前绑了一人,却是日前降了蒙古一守将储再兴。再看地上立的全是汉衣儿女,这才放心。

孙虎臣踢了储再兴一脚,骂说:“二臣贼子,你不随你合罕享富贵去,在此作甚?”储再兴求告不已,孙贾二人才知蒙军已全军撤归北漠,只命这储再兴率一队老弱押金帛而归,故尔落后了。那个使者赵璧,不过来装幌子罢了。孙虎臣一刀斩了褚再兴。贾似道喜道:“此时追上蒙军,攻其殿后之部,必能成功。”孙虎臣深然。

二人即回鄂州,命部将夏贵断各处浮桥,贾似道自率军杀蒙兵殿后部一百七十人,也不再追,就此撤军。一路命军士鼓吹呼“大捷”,复上表奏于宋帝道:“鄂州诛鞑虏三万,诸路大捷,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宋帝见奏大喜,诏嘉之云:

贾似道为吾股肱之臣,任此旬宣之寄,隐然殄敌,奋不顾身,吾民赖之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

朝野无不欢欣,皆谓鄂州大捷,国耻真一洗刷也。贾似道回京城日,宋帝诏百官出城迎之。遂进似道少师,封卫国公,赐金器千两、帛千匹;呼曰师相不称名。加封夏贵升淮西安抚副使、京东招抚使;孙虎臣、苏刘义、张世杰、王坚等亦俱有功,赏赐有差。

吕文德听说贾似道将鄂州大捷全揽下,倚功为宰相,自己反不占多,怒道:“贾头巾敢尔!”遣人登贾府骂之。贾似道不敢回言,复保奏吕文德兼夔路策应使,赐缗钱百万,浙西良田百顷;其弟吕文焕为襄阳制置使,子吕师夔江州守令,其婿范文虎为殿前副都指挥使。

吕氏遂日大:沿边千里,皆归吕氏节制;所在将佐列戍,尽是吕家私人。吕文德拥七万户,掩取六十四州,养三十万兵之赋不入官;朝廷金帛钱楮赐将士者,瓜分为己私,宝货充栋宇,产遍江淮。置帐前官,专任营运;浚民膏血,尽充边费,金帛悉归二三大将之帑。范文虎复强买湖州、庆元、慈溪田土,倚势豪夺。不在话下。诸路阃帅见吕氏如此,皆在驻防到京城处设提铺,刺探中朝动息。各下辖将佐官吏争纳贿赂于似道,求为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且按下不表。

且说忽必烈昼夜兼程,往北赶来。董文用谏说:“大王不可回漠北。漠北虽为祖宗根本之地,如今被阿里不哥节制。大王治汉地久得人心,当入开平城先即帝位,召诸王至开平觐见,以察其心。若阿里不哥与西道诸王不来,再作计较。”

忽必烈自知十年中变化:自已掌漠南,与东道诸王塔察儿、也先哥、爪都、莫哥等过得颇好;至于自己治汉地用汉法,西道诸王怪自己坏祖宗成法,早生不满之心。又依着蒙古国风俗,家业由幼子继承。阿里不哥又正是父亲幼子,故拔都等西道王——掌管西边所有打下土地的——多有向阿里不哥者,此时断不可回斡难河开忽里台大典。故率军直回开平。

东道诸王闻讯,纷纷前来相会。莫哥道:“如今西方的宗王每各在奔波,天地之间若少了合罕主宰,必会有被野狗吞食之危难。请大王速登位,告示天下。”

忽必烈遂召开忽里台典,又行登位礼,颁即位诏。仿汉制建元中统,以开平为上都,燕京为大都。就在上都宴乐八日,分赏故旧。诸王上奏,请派一百使者,赍即位诏宣谕阿里不哥并西道诸王,令其来朝,从之。

阿里不哥见使者来,说忽必烈已为合罕,大怒,将忽必烈所遣使者尽皆下狱。自召西道诸王,在阿勒泰山麓按坦河畔开忽里台,“我奉蒙哥汗遗诏,即合罕位。”即位日,点起五万军攻漠南、秦、陇诸处。忽必烈闻之,亦调粮造甲,设十路宣抚司,命赛典赤、史天泽、姚枢、廉希宪等为宣抚使,预备征讨。

谁知阿里不哥为人暴酷残虐,俘一部则灭一部,所攻之处屠杀不留。帐下亲王部将,纷纷寒心。时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之后,都随着阿里不哥相抗忽必烈。拔都见阿里不哥既不堪,又绝不喜忽必烈依汉俗治祖宗之土;踌躇一回,自撤军西去,立金帐汗国。外称藩属,内实自立。

忽必烈闻之,知祖宗遗留下之土地四面分崩已成定势了。自思:“我能守者,不过漠南中原。不若做人情与拔都他每,也好断了四弟膀臂。”立即下诏,称:“若诸王知藩服,自阿姆河西至马木鲁克,一切塔吉克地面,世代归我兄长旭烈兀一族为汗国守卫;阿姆河东至阿勒泰山之地,世代归察合台王底子孙镇守。”

察合台、窝阔台之后宗王闻此,纷纷叛阿里不哥而去。旭烈兀自回帖必力思,建伊利汗国,其余诸王亦西归,各自立了藩国。阿里不哥失尽强援,走投无路,只得往上都向忽必烈谢罪称降。

忽必烈设宴于御帐,见兄弟惶惶不安于位之状,不由泪落。良久问说:“你我谁对,谁错?”阿里不哥亦沉默良久,方答:“昔时我对,今日你对。”二人俱各无言。塔察儿忙劝解,都不提起了,当时大宴宗王,开怀畅饮。

第二日,忽必烈大会诸王、将帅,彻问阿里不哥之罪。阿里不哥将罪名都兜揽在自己身上,忽必烈不理会,只究查其将领。阿里不哥只得招承“是阿蓝答儿的主意。”遂杀阿蓝答儿等十名部将,释阿里不哥之罪。一月后,阿里不哥病死,一场兵祸至此方结。忽必烈见北方稍定,君位初巩,遂诏颁天下,定国号“元”,施用汉法。诏曰:

诞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绍百王而纪统。肇从隆谷,匪都我家。且唐之为言荡也,尧以之而著称;虞之为言乐也,舜因之而作号。驯至禹兴而汤造,互名夏大以殷中。世降以还,事殊非古。虽乘时而有国,不以义而制你。为秦为汉者,著从初起之地名;曰隋曰唐者,因即所封之爵邑。是皆徇百姓见闻之狃习,要一时经制之权宜,概以至今。不无少贬。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国,四震天声,丈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顷者耆宿诣庭,奏章申请,谓既成于大业,宜早定于鸿名。在古制以当然,于朕心乎何有。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兹大治流形于庶品,孰名资始之功;予一人底宁于万邦,尤切体仁之要。事从因革,道协天人。于戏!称义而名,固非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负于投艰,嘉与敷天,共隆之号。

诏下,又在大都置太庙以祀祖考;敕从臣录儒家经典《毛诗》、《孟子》、《论语》,设史官以备善政嘉漠之录;又颁新制蒙古字于天下,诏诸路除原有书院官学外,再设蒙古字学,定朝议服色,制祭服,参汉唐旧事以治新礼。时刘秉忠有一词《木兰花慢》以纪建国号曰:

望乾坤浩荡,曾际会,好风云。想汉鼎初成,唐基始建,生物如春。东风吹遍原野,但无言,红绿自纷纷。花月留连醉客,江山憔悴醒人。

龙蛇一屈还一伸,未信丧斯文。复上古淳风,先王大典,不费经纶。天君几时挥手,倒银河,直下洗嚣尘。鼓舞五华鸑鷟,讴歌一角麒麟。

又许衡等汉臣定官制。许衡依唐宋金之官制参差损益,议以中书总掌国政天下事,御史台、枢密院皆须具呈。商挺道:“台院皆宗亲大臣,若一忤,祸不可测。”衡曰:“吾论国制耳,何与于人!”由是一省六部院台官制立。

又定税法、钞法。中书颁诏云:

朝廷立制,本欲利民,而反害民,非法之弊,乃人弊之也。贪官污吏,滥刑虐政暴敛急征,使农夫不得安于田里者,危害非一,吾民安得不重困耶?旧弊苟不割除,新政安能有立?今后应科敛差发,斟酌民力,务求均平,期于安民,与吾民共享有生之乐而已。

概以轻徭薄赋为旨。又张雄飞谏:“方今天下急务,莫过早立太子,备位东宫,免手足相残。”未报。董文用随侍御前,亦谏:“太子天下本,愿早定以系人心。闾阎小人有升斗之储,尚知付托,天下至大,社稷至重,不早建储贰,非至计也。向使先帝知此,陛下能有今日乎?”时忽必烈方卧,矍然而起,称善良久,遂仿汉制立东宫,以长子真金为太子。

金莲川幕府中人见汉制初立,国体将成,都甚喜慰。唯有郝经当日随军南下时,任江淮副宣抚,在宋蒙交界上见两国百姓疲弊,流民失所;入蜀时又见蒙哥纵杀任掠,蜀地如血洗,生民道尽。值此时新主即位,万事更新,不由百般感慨生发出来;因奏请遣使,讲好于南朝,谕以息兵。词云:“陛下方御极建元,正可遣使入宋。敛江上之兵,先输平之使,各养生民,免起兵戈;庶一视同仁,兼爱两国。”

赵璧甚嫉郝经之才,早欲出之。此时闻郝经请遣人出使宋国,因力赞郝经之请,且请以郝经为使。忽必烈思:北方汗王心尚未服,多有异动;吾兄才殒于蜀,军心未振:此时不宜动兵。不如遣使去,看南国态度,别作计较。又问郝经:“此事可成功否?”郝经奏说:“人情如此,天意必从。”

忽必烈因允之。遂任郝经为翰林侍读学士,赐佩金虎符,充国信使,携国书入宋,告登位弭兵之意。郝经得旨,即刻领数十门人侍从动身南来,先遣副使往宋朝说与彼知,各处好放通行。

消息传至宋朝。且说贾似道自谎报鄂州大捷后,宋帝为嘉其再造宋室之功,几次拔擢,朝事一由贾公之意。贾似道趁机排除异己,独揽朝纲。时宋国库亏空,民穷财匮,朝廷上下议以理财为要。贾似道教众臣:国弱民伤,皆由巨室兼并之弊。因在推公田法,尽买天下私田为官田。

令下,天下哗然。贾似道遂首入己产浙西田万亩为官民倡;官家大悦。于是各地都兴起买公田风气。执事为迎贾相之心,大兴拷掠,自官吏地主至百姓无不受害,以至破家。谤怨之声,遍于朝野。贾似道尚恐有隐瞒田产之事,又施推排打算法,清查江南田地入簿。自此江南之地,尺寸田土皆有税,民力大弊。

贾似道以下复趁机劫夺民田,据为己有,时价一千贯一亩之田,似道以会子四十贯夺之,各地上行下效不已;兼前几年两浙水旱不定,死者甚数,田野萧条,物价大翔,楮币日贬,又被白衫儿这等劫人,不啻雪上加霜。两浙、江东、江西诸路民怨已极。便有无名氏广贴诗云:

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川寸寸量。纵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

贾似道见贴,思道:必是三学学生所为。他每自谓清流,世称“无官御史台”的,不可得罪,需堵了彼口才是。恰六君子回了太学,贾似道便直升陈宜中参知政事,黄镛为吉州守,其余俱有封职,又增拔学田,修寝居,增廪食,加太学生授官恩例,虽国库已空、朝官已冗,也先尽太学之欲。又借故流放学生中讽官田之首恶几人。自此太学皆称似道“师相”,不闻异辞。

贾似道这才趁愿。又恐人忘记鄂州大捷,心里失却尊重,又命有文才者作书纪之。门客廖莹中遂首著《福华编》,专颂师相鄂州御敌之功。一时又有多少才子揣摩风旨,争献谀辞的,也难尽述。正是:

喝了西湖水,打作一锅面。

这日却见元朝来使来说息兵。又云正使在后,不日便入朝。时贾似道正着手编《奇奇编》,集古人以少胜多之战,诸如赤壁、淝水之类,以彼类此,以称自己鄂州之功的,偏偏来了这么一个郝经。贾似道暗思:若教元使入朝,岂不教满朝都知鄂州大捷是假?自己苦心谋划一番,岂不成了笑柄?且当日许称臣纳币,难道任他来了,拆我这台不成?急忙入宫见宋帝。

宋帝便问:“师相,北朝使来,事体当议。”贾似道对云:“我方大捷,彼朝畏我势,故来请和。然蜀中战不息,黎民涂炭,国仇未及报,岂容一切轻徇?陛下倘欲以交邻国之道,当令人见。”宋帝听罢,一腔热血勾动起来,便谕:“朕誓不与北和!”降诏:毁各处接待外使之都亭驿,以示不纳元虏之意。

郝经在途,见如此情状,暗思:必是宋臣有人囿于私意,碍两国交通。只索拼死前去,务见宋帝,使成和议,以安百姓。遂率从者三十七人渡淮河,强入宋界。贾似道秘命淮东帅李庭芝将使臣扣下,不许入朝,亦不允放归。李庭芝依言,遣将在真扬交界拿下了郝经一行,幽囚于真州忠勇营。

郝经无奈,一月一上表,又再三作书致意李庭芝,又写《上宋主万言书》,奏:“止是告登宝位,布弭兵息民之意,其余无他避匿”,全被贾似道扣下,不许外传。所有文字,都扣在李庭芝手里。李庭芝刀马余暇,也甚爱交结文士;此时见这北国翰林实有才干,也动些怜才之心。虽囚郝经在军营,也许他读书,稍善其饮食,只不教他文字外传。不题。

北国实不闻消息,前只听郝经等为宋人扼驻蕲州涡口,不遣入国,俟彼纳之。过了数年,东平宣抚司奏申:往蕲州等处探实,我为宋人所诳,实不审国信使所在,恐为宋人囚系。忽必烈闻郝经被扣,大怒,连连发使诘问,都如石沉大海。

恰山东世侯李璮为乱,有指王文统为李璮亲家,阴通李璮,与汉儿臣某某等为合谋者。忽必烈遂诛王文统,发兵攻李璮,宋国事先置一旁。二年之后,始平李氏之乱。忽必烈遂渐收汉人世侯之权,诸路以蒙古人充各路达鲁花赤,汉人充总管,回回充同知,永为定制。又为前数年各处征战,国财甚乏,从前掌理算之王文统业已伏诛,又起一回回人名阿合马者,理算钱财。五六年中,且修内治。

贾似道仍旧坐稳江南。此时公田打算法皆得大行,国用渐足,唯有边将不受节制,渐成心病。遂打算起在军钱粮。原来有宋一朝:朝臣都看不起武官;武官也都看不起文士。先是贾似道见吕氏一年年坐大,势力远播,江淮至巴蜀,沿疆俱是吕氏姻亲旧属,恐久后将不利于己。似道因遍求可代吕氏者,有人遂荐夏贵,亦是当年鄂州有功之将。似道问:“夏贵何如许人?”

知者对曰:“此人年轻时以罪刺双旗,人称夏旗儿;为小校时,部役必使军士归饭,左右告‘例是送饭’。夏贵曰:‘送则各务夸美,必置鱼肉,皆出强为;归则老小团聚,随其有无。’亦仁人之用心也。今年已七旬,是当世廉颇,子侄亦多在军者。”贾似道遂奏闻,请以夏贵治淮西。又以刘整、高达等守边,终不得可尽代吕氏者。似道又仗彼进钱,只得与吕氏勉强相安。

此时各地打算诸将私产正急,吕家根柢槃深,不能旦夕动之;至于高达、刘整等各据田土,都不免被打算法克剥见骨。其余素与贾似道不一心的将帅,如湖南制置副使向士璧、曹世雄等,皆因打算下狱死了;沿江制置使徐敏子、史岩之,两淮制置杜庶、广南制置兼知静江李曾伯等皆被裁撤,代者皆未有根基。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唯有吕家安稳在江淮。

谁知吕文德等也生不满。本来凡所得羡余,贾似道俱要四六分张;又见似道各路裁撤提拔,欲削压吕氏;今见似道又来打算钱粮,试手侵凌;文德自是目中无人,且又最厌文官,常对似道语出不逊;由是与似道颇生罅隙。此时四川捷报至,第刘整功为第一。李庭芝、吕文德等皆不乐,仍发书与似道,计较如此如此。

原来刘整之才远逾诸吕,且又恃才傲物。吕文德看看夏贵、李庭芝起来,都不在眼里;唯恐刘整僭先出头,每每沮之,凡刘整所画策,一概摈弃不用;刘整有功,辄掩而不白于朝。又以俞兴与刘整有宿仇,因使俞兴制置四川,假其手制刘整。有苦战、血战,俞兴第一个派刘整去;行打算法,俞兴便嘱有司,先刷刘整名下屯田。此时川中方与蒙古军战大捷,第功以刘整为第一,众人都无异议。谁知朝廷敕下,刘整却是下等定功,副帅朱祀孙反是头功。

刘整大怒,不好直问俞兴,因诘问朱祀孙云:“我功第一,如何颠倒在末?岂非汝等就中作手脚,或是贿赂了贾相公,巧赚功名!”朱云:‘将军之功是自所目击,岂敢高下其手?’教刘整自索制密房文书去看。

刘整急取元申看时,始知己功乃为吕文德所降下,大怒詈曰:“吕黑炭欺人太甚!我得势时,誓要杀尽吕家狗子!”忍不下气,又作书自诉于朝,定要与俞兴、朱祀孙等争这一回功。

谁知当初保举刘整之臣如江万载等皆已隐退,与刘整同气之将领如向士璧、曹世雄等,早被打算逼死,无人与他为地。争功不得,反被人传回话来。不过数日,俞兴托辞有制札,呼刘整与议。刘整知欲杀己,急率麾下亲兵数千,夜奔二百里出川入秦,来投北朝。俞兴追之不及。

吕文德听说刘整自逃去了,喜笑道:“刘整要死!且喜今年不用向贾八婆进贡了。”自是高枕无忧。时闻淮西迎战小股鞑军一场,战至大江南,夏贵请吕氏兵助。吕文德遣人传话与夏贵:“此是贾丞相放他过江。”夏贵传话回道:“虽师相风旨,我辈不可养敌自重。”吕文德自愧,少有敛戢。不题。

且表北朝忽报有宋大将刘整来降元。忽必烈且惊且喜且疑道:“朕记得此人,才在四川大胜我军,如何便来投拜?”史天泽道:“南国边帅不孚于同列,江淮之阃各自为谋,军将之间,转相忌刻。彼朝又只重吕氏,多方以困辱有才军将,使其才不足以自见。臣料刘整为南朝君臣逼来北,必建奇功于陛下。”

忽必烈因立封刘整为南京路宣抚使,亟召入朝,又敦嘱:刘整所过处,地方皆要殷勤待之。刘整甫入北,即得大皇帝圣旨为大官,又受了一路尊荣厚遇,早已按捺不住;至大都遂直往御前奏陈,道:“宋不恤功臣良将,惟重贾似道及其亲信,臣等不为似道、吕氏所容,特来投拜明主。”忽必烈喜道:“卿来,必有见教。”

刘整奏道:“如今宋疲弱之甚,无一事不弊,无一弊不极。陛下以有道讨无道,必能混一天下。贾似道推打算法,贬黜良将,所凭恃者惟吕文德一黑炭团耳。臣熟知此人一生只爱财,是见钱眼开的小人,全无远见;可利诱之。请陛下遣使贿赂吕黑,命军士妆作商贩,请于襄阳城外设置榷场,以便徐图。吕黑贪榷场之利,必定答应。”忽必烈允之。

便有蒙古商人持玉带等物来襄阳,求吕文德开榷场。原来十年前宋蒙在边境常开榷场,南北互市,后来郝经被扣,诏罢互市,南北各有许多不利,边境将官都少了油水,况吕文德在军,军无宿储,万口藉藉愤己剖克,今正借北商教军获利纾怨;如何不肯。

果然吕文德收了玉带,当即应了互市,许在樊城五里外鹿门山下设榷场。过不两月,蒙古商人告于文德,常有盗贼来扰,愿在榷场外筑土墙以防之。吕文德初颇犹豫,其部下贪卖买之利,劝道:“榷场成,我之利也。且可因以通和好。”吕文德遂允之。蒙商遂在边境垒造城堡,暗暗屯兵戍守。

刘整闻信,大喜。便向元帝呈灭宋之计,略云:

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今天启混一之机,臣愿效犬马之劳。攻宋方略,宜先从事襄阳,以撤其扞蔽。东南得之,可图西北,中原得之,可并东南。襄阳早已为吾物,因弃守不戍,使宋人得修筑而成强藩。如得襄阳,浮汉水入大江,则宋可平也。

此议一上,朝中老臣纷纷谏止,皆道:“宋立国三百年,人心坚固,城郭修完,兵甲精利,粮储充足。而我连年攻伐,虚国病民。襄阳宋之重地,未见收成功可岁日计者。”元帝心生迟疑。

刘整复奏曰:“自古帝王,非天下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之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也!今圣主临御,释乱朝不取,臣恐后日又难于今日。”国人将帅等道:“刘整久在宋国,最知底里,他的话不可不听。”

元帝遂道:“当日蒙哥合罕执意攻蜀,竟在钓鱼城被宋军伤了,大仇至今未报。如今看,蜀地易守难攻,又有瘴疠毒人,不宜先动。唯襄阳才算宋国之喉襟。朕意决矣,先攻襄阳,再图全宋。”下令签征中原诸路兵马,以刘整为都元帅,率军围攻襄阳。

时襄阳守将吕文焕见祗候来报元军大举来犯襄樊,又眼见元人在白河口修城筑堡,忙作书致鄂州兄长处,告元军异动,请派外援。吕文德前几日刚与蒙古商人把酒作乐几番,信真蒙古人不过来经商、通有无罢了。见弟弟来信,一字也不信,骂来使道:“汝勿妄言邀功请赏,误看榷场作战场!设或有之,亦必为假城耳。襄樊城池坚深,兵储可支用十年,汝还去转告吕六,叫他坚守。果然刘整敢妄作城寨,待来年春水涨时,吾亲率水师往取之,只恐吾至时,他早逃去了也!”

来人只得回告文焕。吕文焕见兄长不肯理会,五内如焚。只得重防固守,以备不测。刘整大军一到,先在襄樊两城外修堡垒,复断绝两城通外要道。——知襄樊二城兵甲坚饶,粮草充足,非一日可下,立意要耗尽城中元气。先吕文焕几番欲强攻出去,都被阻了回来。幸得城中粮水充赡,可以支持,看看围将一年,对外只装不战,暗在城中练兵造船,欲从水陆两处破围城薄弱处。

这日,探马报说“西北万山堡处守将张弘范正率将士出东门操练。”吕文焕立调一万五千兵,战船百艘,出襄阳城西北,袭万山堡。彼时张弘范正率军士在野地演习射箭,忽然宋兵杀来,不及准备。部将急告:“宋军势众,请将军速入万山堡坚守,遣人往刘元帅处求援。”张弘范叱道:“我与诸军在此何事,敌至而不战乎?敢言退者死!”命李恒一部列阵御于前,“诸军闻吾鼓则进。”自率二百兵,绕往宋军之后。

宋军奄至,先以步骑间攻蒙军主阵;元军得弘范令,坚守不动。宋兵几番强攻,见元军阵脚未乱,士气稍泄。正此时,闻见自家队伍后面惊天动地一通鼓声,面面相觑,正不知何故,翻见前方原来生根也似元军都直前冲杀过来。宋兵正要迎战,忽闻己军后又起震天厮杀声,正不知有多少元兵,不由大惧,前后军皆霎时大乱。李恒单骑杀入宋军,大喝一声,横枪直撞;元军受主将鼓舞,都奋力向前拼杀。宋军支撑不住,溃逃回城。

张弘范见围解,急便报与刘整,说吕文焕暗中练兵欲出城。刘整知情,复将围城加固,添兵点将,日夜巡护。此时欲破围,更难十倍了。吕文焕不敢轻动,只连连以渔船偷渡汉水,求援宋廷。

先是吕文德见襄阳被围,懊悔无及,连呼“误国者我也”,一病而死。求援蜡信一应飞往贾似道案上。如今贾似道已是权势倾天,宋帝又将高宗御花园名“集芳”者赐与师相为宅。贾似道便各处搜罗奇花异草,异禽怪石,以饰其园。平日更不出宅第,只在府中理会朝政,大小官吏奉文书日日奔走于集芳园。似道闲时,便招宫女、娼妓,日相嬉乐。又似道平生最爱斗蟋蟀,一旦兴起,俯身细观其怒斗态,往往伏地一日不起。此时襄樊来信,哪有工夫理会?想来围过几年,元军自会撤去的;只戒内外不可使皇帝知襄阳被围一事。

这日似道入朝,与皇帝闲说几句,皇帝忽说:“襄阳被围三年矣,师相不知?”贾似道愕然道:“蒙古兵早退去矣,陛下何出此言?”宋帝忙笑说是宫女闲话说与的。贾似道只得宽慰几句,说并无此事。宋帝迟疑半响,道:“朕有意使高达率一军援襄阳,师相以为可否?”贾似道伏首道:“陛下若忧襄阳,臣当亲行以宽释圣怀。”宋帝大惊,慌忙出言劝阻。

似道回府,命查出是哪个宫女多舌,一顿乱棍打死了。自此宫中无敢多言者。不得已,只得思量援襄人选。便有监察御史李旺率一干朝官来,动问师相“高达可否”。贾似道冷笑道:“吾用高达,如吕氏何?”李旺只得回禀宋帝,求“陛下自宜决断”。宋帝畏似道势焰,犹不敢下诏。

吕文焕在襄阳,听提铺传说朝廷不用吕氏人,反要派高达来援,也大大不乐,召幕僚商议。有人献策曰:“此易耳。如今朝廷以我襄阳危急,故遣高达援之。我以捷报奏闻,则高达必不成遣。”

文焕深然之。适本部俘获几名蒙军哨骑,遂以大捷上奏。宋廷闻说捷报,皆道襄阳无庸费心,遂再不提高达增援事。贾似道为塞物议,以高达为湖北安抚使,复命两淮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扬州李庭芝督师,往援襄阳。

李庭芝见朝廷来旨,自欲向前干功;即刻作书往荆襄范文虎处,约两路同入襄樊,支援文焕。范文虎览书,见李庭芝已做了制置大使,且主管增援事,大怒道:“他李庭芝什么小卒,我要听他节制!”遂告贾似道:“吾将兵数万入襄阳,一战可平,但无使某听命于庭芝,事成则功归恩相矣。”

贾似道见书甚喜,遂传命范军听命于相府,不必受他人节制。李庭芝几番派人来催,范文虎只说“圣旨未至,不可轻发”,按兵不动。自己日日携美妾,走马击球于军中作乐。李庭芝孤军不敢轻出,知范文虎、夏贵这些人依仗师相,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也只得暗恨暗怒暗骂而已。

朝中有识之士亦有纷纷献策者,如江南处士金履祥进策,请“以军由海道趋燕蓟,攻彼腹心,则襄樊之围不攻自解”;汪立信、江万载等重臣也出言屡谏,贾似道一概贬出京去,不闻不纳。

时元军围襄阳益急。元廷又签三万人,又命董文炳时时自两淮掠扰边境,以牵制两淮,又下令刘整、阿术等重兵强攻,务求速决。吕文焕孤军死守,凭军民一腔血勇,看看又撑两年。到第五年上,粮虽未尽,盐、布等用物已罄。军士只得拆木房为薪柴,缝纸钞为衣裳,日益艰难。

时有张顺、张贵二兄弟结忠义民兵往襄阳勤王,被阿术四面阻杀。张顺身中四枪六箭,溺于江上;张贵率余军拼死攻破重围入襄阳城。文焕见民兵如此,既悲且喜,因请张贵同守襄阳。

张贵见襄阳城中已至人不遑生,便说:“我当为将军往郢州范指挥处求兵,南北合击虏军,以破此围。”吕文焕苦劝不可。张贵不听,派三死士潜出城往范文虎处。范文虎镇日无事,今见了襄阳有人冒死得出,痛哭陈情,也颇动容。第二日,张贵便得了范文虎诺,许以五千军驻龙尾洲,合击元军。

七月七日黄昏时,张贵别了文焕,自点本部兵,预备发舟。点兵时,却不见了一亲将,张贵猛省前日此人犯过失,曾遭鞭罚数十,惊道:“吾事泄矣!亟行,彼或未及知。”遂聚众入船,急往江上来;先斩断元军封江铁索,守江元军尽皆退避。张贵命众船拉满帆,全力驶往龙尾洲;元军在后追赶。

张贵远远见龙尾洲前军旗林立,战船纷列,不由大喜。忙按日前所约,命部下发流星火示之。宋军欢喜雀跃,忙忙向洲前驶进。二军才对了面,厮杀声漫天动地响起来。张贵方惊觉:对面占了龙尾洲的,却是元军。已被元军前后左右团团围住。张贵军抵挡不及,兼兵力悬殊,被元军杀个尽绝。

吕文焕在襄阳,不闻援军消息。这日忽见几个士卒,搬运一尸到城下,喊道:“认得矮张否?此是也。”才知范文虎一军为了风水不利,退屯三十里,被元军占了龙尾洲,以假乱真,可怜张贵一军覆灭。

吕文焕顿足咬牙,守城军士,无不南向恸哭。自此再无人敢援襄樊。不过两月,樊城失陷了。襄阳孤城一座,内无可战之兵,外无援军,竭力独支。是日刘整亲到城下喊劝吕文焕归降,吕文焕登上敌台,一言不发,一箭当胸射之;刘整负箭滚下马来,被元军抢回了。刘整恨道:“我必杀吕文焕!”

吕文焕手下,多劝文焕“樊城既失,襄阳城破顾早晚间事。何不弃城内归,扬州,保全三军,再图恢复?”文焕叹曰:“吾兄弟与贾似道有隙。我若弃城内归,必中他下怀,全族无噍类矣。”众将恨骂贾氏不绝。吕文焕日日巡城,往往远眺无言,望南泣下,时人有诗云:

吕将军在守襄阳,十载襄阳铁脊梁。

望断援兵无消息,声声骂杀贾平章。

且说樊城一下,事传宋廷,满朝大哗。宋帝诏众臣议援襄之法,满朝又是一片悠悠大言,莫知所指。又见李庭芝表书,说自己微末之才,叨窃非据,不足称任帅臣,乞遣重臣可孚众望者到京湖指挥诸路。众臣都知道李庭芝指是贾似道,姑看他怎说。

贾似道便上书奏曰:“若办此事,非臣捐躯勇往,终未能遂。陛下若不容臣跬步离左右,臣纵有奇谋秘计,一无所施。”一面暗暗命御史上疏,奏:“朝中一日不可无师相”;“乞师相居中以运筹天下”。果然宋帝不允似道出征,贾似道也放了心。

这边李庭芝见贾似道安坐朝堂,两淮依旧毫无用武处,襄阳看看将亡,也灰了心。苗再成在李庭芝帐下,见庭芝心灰意懒,便献一计。李庭芝大喜,暗暗行之。

且说刘整在襄阳城外,日日攻城。这日却有使臣来,敕命刘整回京。刘整便来大都,先被逮下了大狱,犹自一头雾水;过几日押赴御史台讯问,方知有人谤称自己受了宋朝封诏、金印、牙符,故久迟战事,襄阳所以六年未下。刘整辩:“这必是宋人反间计。宋人恨臣用兵襄阳,欲因此而杀臣。臣实不知此事。”

元帝闻言,命释刘整还军。且谕:“早下襄阳,以慰朕心。”刘整又求:“我军围襄樊六年,于兹戈甲器刃所费若干,粮斛俸禄所费若干,士卒沦亡若干,行赍居送人牛车具飞挽损折若干,我国所费无算;以每岁经费计之,襄樊殆居其半。此皆文焕之罪也。待襄阳下日,请按拒降例屠城不饶。”

此言一出,在侍诸宿卫、老臣纷纷谏止。姚枢道:“襄阳六年不下,如今再宣屠城,是坚其必死之心。不如趁彼无告,军心惶恐之际,派使抚慰,许以官职劝降,庶可活其民。”

董文用亦道:“吕氏一族世掌军权,兄弟子侄布满台阁,宋山河城郭强弱之势,朝中臣僚忠奸贤愚,各处户口多寡虚实,至于一朝兵财刑政得失巧拙,彼必深知。今必欲招降文焕,非为一城,乃欲得吕氏族,为长久计也。”赵璧亦道:“若杀吕文焕,不能再得吕氏;若文焕降我,长江一带皆吕氏子侄所守,必可降心以从。兵法云‘上将伐谋。’不惟不能杀,必定使之降,居以高位。襄阳,宋人名藩,今既失之,岂无恼惧?吕氏族以下自然得罪。吕氏彼国大族,与之抗衡者必因此有所诛杀,此诚可乘之机也。我等可就此挑动南朝内祸;使其陷在党争,内外不能兼顾,我坐得江东耳。”

刘整道:“吕六几乎不曾致我于死。便是臣许他不死,他也必不信。”丞相安童奏说:“吕文焕既与刘帅不睦,陛下可特遣使臣入说之。彼若不信军将,可遣宗教中人,彼知我朝信重教义,必不生疑。”元帝道:“八思巴帝师朝夕侍朕左右备朕询问,岂可轻离?”安童道:“臣别保奏一人可使。”元帝止道:“朕知之矣。”遂诏:以掌博教长生天圣女萨仁图雅进封平沙公主,与刘整同赴襄阳,告吕文焕以圣谕,劝之速降。

刘整方怪博教是何物,又不知圣女是何样人。及至见了,却是一十二三岁女孩子,不由肚里暗笑,依旧不把招降一事当真。这萨仁图雅到军,却见一众蒙军对其恭敬备至。听他笑说:“诸位可有下襄阳之策?”刘整道:“合以火炮碎此城,执文焕当醢之!”这女孩只是笑,道:“今夜我与诸将观城,明日定议。”

是夜,萨仁图雅与元将往观城去。孤星当月,丛芦摇荡间,看一座扬州城灯火明灭,安静凄怆。萨仁图雅指点谓诸将道:“襄阳围五年,外援不至,仓库将空,得此人守之,人心无动揺,镇静如一日:亦人杰也!我必须招降之。”阿里等问:“刘整深知吕文焕为人,必不会降。我等或当听刘整言语,直攻取之?”

萨仁图雅摇头笑道:“刘整挟私愤以至此,欲假我手诛灭吕氏耳。长生天使我来,乃为国家计,岂与他为刀斧耶!我明日自有主意。”阿里等心悦诚服,都椎胸称服道:“我等都听候圣女真命。”

次日升帐。公主谕:“长生天告我,吕文焕已有归顺之心。故长生天命我劝谕之,诸位毋妄动,但观我成否。”

刘整听这些话,真是小儿痴言梦语。只说吕文焕必不会降。公主问说:“文焕从前曾斩使否?”刘整恨恨道:“我在城下说降,险些被吕六射死。”公主笑道:“不妨。我就进去。”刘整道:“你虽敢去,恐不得生回。”被众人一齐叱住:“圣女神威天赐,有长生天庇护,要你多话来?”

那圣女也不恼,笑道:“吕文焕为人安静坚重,非一时激勇之辈。若彼国将亡,真孤城力穷,死守难说;今彼国疆土尚完,朝中军盛,而六年不肯发一兵相救。吕氏纵不言,自有怨心。恩浅恩深,彼将知之。我以此舌说彼全城卸甲而降。”刘整肚里笑科:看他怎说!道不得死在城里,那时我自架炮碎城了。

萨仁图雅只身往襄阳城下叫道:“吕将军,我主深嘉汝忠,特命我致一语。我孤身在此,若言语不中,即请白刃。还请将军许我入城一叙,以完使命。”吕文焕倚敌楼不语。萨仁图雅高声叫道;“为人臣义无不足,将如生民何?”吕文焕异此小儿女有如此胆量,遂放入城。

至晚萨仁图雅回营。第二日,吕文焕举城投降。刘整方不敢小觑此女,又深恨文焕,还未发作,这公主当日即同吕文焕一同北回面圣去了。元军且欢宴三日,刘整趁闲问阿术等人,这长生天圣女是什么来路。

众蒙人瞪眼皱眉,视他如怪物。众人也不愿开口亵渎长生天,也不欲与这南儿降虏多语,何况是说圣女。酒到半酣,刘整又问时,方有人道与他:“那是长生天赐与我每的圣女,掌着我国教。长生天看重我每,使圣女降生在巴邻氏。圣女的哥哥是我每贤明的伯颜丞相。圣女最有神通,能知过去未来事,呼风唤雨,除灾治病,最知祸福。他底心与长生天在一起,眼睛却看着蓝天下整个草原,守候着饮怯鲁涟河水之儿女。”

刘整本不通蒙语,译者也半醉了,待说不说的,刘整听了个云里雾里,也不在意,当夜尽欢而散。三日后回朝奏捷,元主赏赉有差。刘整趁机请再点大军,一举灭宋。朝中大臣多谏不可,以为军士久劳,北方未靖,不宜大举出师。元帝又问于吕文焕,文焕对曰:“内地虽近,有军有粮,非三四年,攻击不可得。”

元帝闻言,只命备甲造舰、演练水师,暂不征伐。诸路行省、枢密院又调度大将,命各处讲练军马,以待日后。

宋朝闻襄阳城破,撂倒了摊子,百般无奈,也只得罢了。朝中吕师孟、江州吕师夔、淮东范文虎、淮西夏贵等皆上表请罪。贾似道除吕家外,急切无人可使,只好各升官一道,勉励其为国效力,休怀疑贰;信重更加。两边朝中各安稳过了半年。

忽然一日,有汴梁人称获一雁,上有前国信使郝公之书,特将雁并书送至朝廷,元帝命呈上雁书,乃是片帛上题诗:

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

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纍臣有帛书。

下有一行小字: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元帝览罢,震动不已,遍示朝廷。当年金莲川臣僚——如今都是年将半百之人了一一看过,都奏:“是郝学士字迹。”当年与郝经交好之人无不扼腕,至有出涕者。元帝遂召各路将帅入京觐见,与元老重臣廷议南攻事。阿里海牙自荆襄回,阿术自淮北回,也极口劝陛下早日发兵攻宋。

此时异议人比半年前少了大半。左丞耶律铸且道:“此番攻宋,必可一举取之。今日谏南下者,日后定羞了面皮。”元帝遂定议道:“南家思国扣我使臣郝学士十五年,不思悔过,如今必要兴兵,吊民问罪,诛此无道!”众臣中尚有力执不可者,道:“国朝与宋交兵数十年,虽屡屡得胜,未有加于我,先帝亦晏驾钓鱼城。臣恐南方湿热,于我师不利。”元帝命太常寺卿田良用当着群臣面前占筮,以观出师吉凶,又是大吉之象。众人不敢再言。

元帝大喜,又命众臣议攻宋大帅人选。姚枢道:“欲求大将,非右丞相安童、行枢密院事伯颜不可。”张易附议道:“安童丞相是开国首勋木华黎之裔,素秉家风;伯颜机沉而识远,量重而器宏,皆堪大任。”众将亦心服,道:“此国大事,可命重臣一人如安童、伯颜都督诸军,则四海混同,可计日而待,臣等愿为其副将。”元帝谕:“伯颜足有英勇,又有仁心;可任此事。”

遂拜伯颜左丞相,诏中书省签军十万付之。伯颜领命,又奏:“我师既出,必分三路,乞再派副帅。”遂诏阿术、阿里海牙为副帅,同佐伯颜。又诏:以吕文焕为参知政事,置行省于荆湖;刘整擢中书左丞,置行省于淮西,俱听伯颜节制。安拨已定。忽必烈见诸事安妥,遂于是年六月下《讨宋国诏》,宣谕天下。略云:

爰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藩职奉命南伐,彼贾似道复遣宋京诣我,请罢兵息民。朕继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经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枕籍,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己者。

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无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伯颜统大军将发,是日陛辞。忽必烈勉之曰:“古时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真吾之曹彬也。”伯颜信景教,本是宽宏温厚之人,叩首听命。忽必烈又道:“伯颜,你须体朕怜悯百姓的心意呵,法曹彬行事,休教吾赤子横罹锋刃。你可携平沙公主前去,使我长生天旨意遍降江南,江南好人自知感戴。若有那顽抗者,便命公主亲去宣谕,自然来降了也。”伯颜一一领命。

七月中离京,率十数万兵,号称百万,先会师襄阳,就有吕文焕家亲范文虎率众来降。伯颜遂在襄阳收揽豪杰,分任将佐,选宿儒以备参谋。一时材勇之士,悉致麾下,赞画大计。伯颜又命打造回回炮百个,以备攻城。又有工匠孙威造叠盾,张则成盾,合则不盈一尺,便于行军。伯颜命赶制十万枚,分发众军。一月之中部署既定,先攻荆鄂。

刘整先献计道:“大军自襄樊东下,宋将必全力西拒,那时东方必虚弱,末将愿率一军径赴临安,可一鼓而捷。”伯颜不曾实知宋国,不肯轻纳其言。复请吕文焕相商,文焕仍对以内地兵足,急难成功等语。伯颜闻言熟思道:“公且退。”

文焕出,伯颜复召范文虎入,仍问以前话。范文虎道:“内地虚弱,不足应敌,驱兵而入,可即得之。”伯颜道:“公言吾意,甚是相合。”遂承制授文虎两浙大都督。是日调兵:命刘整率偏师入淮西以牵制淮军,从东翼掩护中路主军;吕文焕殿后;独留范文虎随军直攻临安。复命阿里海牙引军走荆南,索多领军入淮,自与阿术率水步二军由汉水而取郢州。各路出师之日,各携伯颜所定檄文布于四方,曰:

自今檄到,应守令以境土投拜,除大支犒赏外,仍其官职,恩宽宋主以下,罪止似道一身。

宋守将见之,多有望风而降者,也难备述。

且说伯颜率主军于九月十五日到溧水,正是秋雨连绵时节,河水泛滥,又无舟楫,前锋军不敢渡河,只驻兵等候。须臾伯颜率中军到,先锋将禀洪水涨溢,惧兵马漂没,故不敢进。伯颜斥道:“吾军且飞渡大江,安惧此小川!”自立马军前,命一壮士负甲仗,骑马涉水为前导,指挥三军随之渡河,不损一人一马。又命:“杀马者斩。”时一军士以自己马匹不中使,怒而杀之,伯颜即命斩此军士示众。因这二件事,大立威信,众将士帖服之,不敢抗命。

二十日,到了郢州。这郢州乃汉水一带重镇,有宋都统制张世杰驻守,原有一依山而筑之石城,张世杰到此,又筑一新城,二城夹江而立,又在汉水中密植尖桩,擅入者不知,触及木桩便死。又横亘铁索连通数十战船,两岸夹以炮弩,锁绝江面。又合附近几州兵约十余万集守两岸,阿术观之,竟如当年襄樊一般似个铁桶。伯颜命水陆并攻,十数日中,不能进一步。

是夜,伯颜与阿术在帐中密议。忽听帐外笑声道:“大哥不记当年钓鱼城事?”便见一人掀帘进来。毕竟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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