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影征求陈锋的意见吃点什么，陈锋说北京自然是你更熟悉，你决定吧，并且说自己什么都可以的。苏影说其实我也才待了一年，也说不上很熟悉。不过她十分了解以前陈锋的性格，虽说有六七年不联系了，但这次遇见，他看起来似乎变化不大。于是她也不再客套，带陈锋去了东三环边上一家还不错的东北餐馆。
其实这家餐馆陈锋曾经来过几次。因为离罗德里克北京办公室所在的国际商贸中心广场不远，陈锋是东北人，不管出差到哪里，还是喜好寻找那口家乡的味道，所以来北京出差，陈锋没有饭局应酬时，很愿意到这里来找找黑土地的感觉。陈锋猜测，苏影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考虑到他们俩都是来自东北的缘故吧。
苏影环顾用餐区，找了个较为僻静的桌子，两人坐下来。服务员过来倒了茶水，问二位现在就点菜吗，苏影点点头。服务员正要去旁边的柜子上拿菜单，苏影说不用了，直接报给服务员菜名：锅包肉、地三鲜、小鸡炖蘑菇，再加一个大拉皮，饮料要一个杏仁露一个啤酒。服务员快速地在手中的pad上输入好了，又给两位客人复述过一遍，得到确认后方才下了单。
“你好吗？”苏影等服务员离开后，转过脸看着陈锋。
陈锋一直饶有趣味地看着苏影点菜的样子，还是那么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便想着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怎么变，唯一的变化是更像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不似当年在学校时的青涩。他也在心里揣测着苏影要请他吃饭的目的，毕竟在他们两人之间，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感情。不过他倒不担心什么，很多人会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现在的陈锋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和王盈盈感情很好，心里彼此都装满了对方。至于以前的那些事情，当然不可能彻底忘记，但已经是云淡风轻，陈锋只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是青春岁月里的往日时光，安详地封存在心底。
“挺好的，你呢？”陈锋也看着苏影，平静地说道。
“还行吧。”苏影淡淡地说。
苏影看着三尺餐桌对面的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点点陌生，又恍惚还在当年。自从在上海开会时意外邂逅，这几天来陈锋的影子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刚分手的时候她是有内疚的，她觉得对不起他，伤害了他也伤害了他们曾经的誓言。她了解陈锋的性格，她甚至想象过，陈锋故作从容地答应了她的分手要求，挂掉电话后是怎样的难过和抓狂。可是她也觉得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刚到英国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有的困难都要自己扛。孤独和无助是会侵蚀一个人的心的，尽管经常和陈锋联络，但要强的性格使得她不想把这些说给陈锋听，宁愿自己隐忍和承受着。就在那段时间，有一个人出现了，张黎阳。
说完这几句再简短不过的话，陈锋和苏影都只是微笑看着对方，却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仿佛是在远足的路上分道扬镳多年之后的意外重逢，对方只剩下面貌依旧，却各自都没有相见的喜悦和激动。甚至于在心中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安排？遇见谁都好，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你？
有人做过研究，两个人不说话对视的时间平均不超过九秒，超过了就一定会感到不自在。这个研究是否科学不得而知，但至少此时此地，陈锋眼神游移开始往别处瞧，苏影也撩了下头发，噗嗤笑出声来。
“咱俩这是干嘛，跟相亲似的。”苏影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于是想着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相亲。苏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如果今天坐在对面的是别人，这样调侃肯定能松弛一下气氛，但他是陈锋，是她的初恋，他们曾是那么认真地相爱相恋了三年。偏偏他们分手了，七年多了他们没有任何联络，也没有对方任何的消息。他们只是刚刚几天前意外地再次遇见，这在苏影的心里还没有完全习惯过来，她相信陈锋也一样。可是她却对他说了这样的字眼，这句话说得太糗了，太丢人了，陈锋不会误会什么吧。苏影脸红红的，恨不得躲到面前这张桌子底下去。
“陈锋，你千万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就是觉得咱俩好像谁也不说话，这么傻看着对方好奇怪。我就是，就是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哎呀，我在说什么呀！”
苏影一个劲儿地解释，又觉得解释得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对自己的表现十分不满意，于是越解释越像是刻意，越刻意就越解释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真是掐死自己个儿的心都有！
这次却是陈锋噗嗤笑了起来，他看着苏影一脸的窘状，又紧着解释刚刚的失言，反倒觉得她很可爱的样子。七年前的苏影已然是一身的女神气质，但仍不失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孩的清纯可爱，七年后这个女孩再次站在陈锋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到的她是一个成熟美丽的女子，端庄大方，仪态优雅。而就在几秒钟前，她让他再次看到了一个小女生的样子，陈锋突然觉得有些许恍惚，也看到了那个他最熟悉的苏影，这样子的苏影才是亲切可爱的。
“哦，没有，怎么会。我们刚才互相那么看着，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是有点尴尬，确实很像两个陌生人相亲来着。”
陈锋有意给苏影找个台阶下，于是也顺着意思这样说。他当然不会误会什么，以他对苏影的了解，她也不是那种心机女孩，更不属于心直口快的类型，若是今天她真地存了什么想法的话，也绝对不会这么直白地制造话题。苏影是很含蓄的女生，相比起来王盈盈倒是更率真一些。
“谢谢你，我真怕你误会什么，没有就太好了。本来今天约你就有点冒失吧，结果还说错话。”
苏影的脸色恢复正常了些，不过还落着点红晕。她仍然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对，是错误，不是口误。她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脑子里想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说那样一句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忍耐一下等着陈锋来打破无话的尴尬。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干吗要主动约陈锋，她想起陈锋在答应之前稍稍犹豫了一下的，他犹豫什么呢？无非是他和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故事，难道他心里还在怨恨她吗？
“这没什么，我不会介意的，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陈锋安慰道。
这时候服务员端着一个圆形的餐盘走过来，是苏影为陈锋和自己要的啤酒和饮料。另一个服务员紧跟着过来，盘里是一大份东北大拉皮。
“没和你商量就要了这几个菜，不生气吧，我记得这四个菜是你最喜欢吃的。”苏影说道。
“当然不会，还得谢谢你，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们喜欢吃的菜。”
据说大多数人的口味一辈子都不大会变，苏影点的几个菜恰恰是当年两个人怎么吃都吃不腻的。交大的食堂还是很不错的，不过那时候陈锋和苏影十天半个月的总要跑到外面去换换口味。出校门沿华山路往南不到一公里，有一家东北饭馆，陈锋和苏影一共去过多少次，相信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了。那时候总是苏影抢着点菜，也是不看菜单就这么报出来，时间久了饭馆的服务员都认得他俩了，见到他们两个来，服务员就直接问，还是老规矩？
“多年不见了，干一杯吧。”
陈锋主动端起自己的啤酒，向桌子中央伸过去。苏影答应一声好，也把自己的饮料举了过来，迎着陈锋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放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只见陈锋却一饮而尽。
“呀，别喝那么猛。”苏影关切道。
“没事，我干了，你随意。”陈锋笑了笑。
看着陈锋喝酒的样子，苏影不由得想起了张黎阳，他们两个性格上有点像，喝酒的时候也都喜欢一口下去杯子见底。苏影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要是黎阳还在，她的生活轨迹或许是另一种样子吧。
第26章
刚到英国的时候，苏影有种种的不适应，没有朋友、经常想家、饮食不习惯、为了强化语言能力额外去联系老师上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心情很糟糕。那时她偶尔也在Skype上跟陈锋提起一些，但为了不让陈锋过多担心，不好的事情说得很少，甚至对自己的爸妈也不怎么提及这些。也就是在她最苦闷最无助的时候，她遇见了张黎阳，一个比苏影早一年到英国留学的中国男生。
张黎阳是个很热心的人，他知道有的人突然换了环境极不适应，所以尽心尽力地帮助苏影。后来苏影生病了，有差不多半个多月时间才好，张黎阳便悉心照顾了她半个月，陪着她去看医生，帮她补习功课。苏影吃不惯西餐，张黎阳便亲自为她做中式饭菜。很多次苏影都恍惚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陈锋，可当他端一碗粥，或是拿一杯水，走近她的时候，她知道他不是陈锋。他没有陈锋魁梧厚实，个头也要略矮一些，他的声音也和陈锋不像，他有着极其典型的四川口音。
张黎阳喜欢苏影，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苏影的美丽，苏影身上散发的优雅气质，甚至是有时候苏影眼睛里淡淡的忧伤，都无一不深深吸引着他。苏影生病的时候，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一开始还可能是因为同胞之谊，后来相处多了，情感上便有了变化，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抗拒内心里对苏影的爱意。张黎阳知道苏影有男朋友，在上海，是她的同学，而且是她的初恋，苏影也说起过她和陈锋感情很好，每当提及陈锋时，眼里都有一种崇拜的光芒。张黎阳不是一个横刀夺爱的人，于是他把对苏影的这份喜欢安静地藏在心底。
苏影对张黎阳也是有好感的，她也担心过，她的好感到底是源于喜欢对方，还是感激对方。她知道张黎阳在默默喜欢着自己，并不想去破坏她和陈锋的感情。可是张黎阳越是对她好，苏影就越觉得愧疚和自责，从感激到感动，从感动到心动，张黎阳正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里。她知道不应该这样，她的心里已装着陈锋，不可能再装进去另一个人，她怕张黎阳对自己的好成了一个负担，于是曾试图与张黎阳疏远一些。有两个星期苏影故意躲着张黎阳，可是当她听别人说，张黎阳因此而情绪低落，最终却忍不住又去找他。苏影觉得有一种负罪感，她不能两个男人都爱，不能，这是不道德的，可是她应该怎么办呢？
直到某一天，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张黎阳送苏影回家，两个人都没带伞，浇成了落汤鸡。苏影请张黎阳上楼，说等雨小点了再走，况且衣服已经湿透了，换一换，张黎阳接受了。及至进了屋，苏影才想起她这里没有一件男人能穿的衣服，于是就让张黎阳去冲个热水澡暖和一下，自己则把张黎阳的衣服熨烫干。张黎阳洗好了澡，裹着苏影的大浴巾，坐在沙发上看着苏影忙碌，心中感到无比的温暖。
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张黎阳换好苏影帮他烫好的衣服，到窗边去看了看外面，说雨已经停了，他该走了，苏影把他送到门口。张黎阳嘱咐苏影喝点红糖水以防感冒，又道了晚安。正准备转身离去，苏影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张黎阳心中狂跳不已，他几乎是哆嗦着抬起双手抓住了苏影的手。他能感受到苏影滚烫的脸颊贴在自己背上，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像两股高速巨幅震荡的脉冲，此时恰好叠加成了一个波形。
张黎阳慢慢转过身，慢慢地搂住了苏影的腰。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溢满了爱的冲动，情不自禁，几乎同时地，他们吻住对方的嘴唇……
那一晚，张黎阳留下了。
苏影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却感到对不起陈锋，她觉得自己背叛了那个在上海牵挂她等她的男人，背叛了她自己的诺言，背叛了爱情，她深深地陷入难过和纠结。之所以不后悔，是因为她非常清楚，那并不是一次感性的冲动。她不知道一个人是否能同时爱上两个人，但现在真得有两个男人都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她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思考这一切，心里面无数次地摇摆不定，做出选择，又放弃，再选择，再放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煎熬之后，她想好了，决定了，她拨通了陈锋的电话……
“你在想什么呢？”陈锋看到苏影出神的样子，半天没话，便问道。
“哦，没想什么。”苏影猛然回过神，尽力掩饰着。
“我们再喝一个吧。”苏影举起她的杯子。陈锋答应一声好，也举起杯子和苏影碰了一下。
“说说你的情况，结婚了吧？”苏影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问陈锋，脸上笑盈盈的，就像一个老朋友许久不见，见了面免不了的那种话题。
“还没有。”陈锋答得简短。
“不会还一个人吧？……以你的条件，得多少女孩往上扑呀！”苏影听到陈锋的回答突然紧张了一下，闪念间她似乎起了某种担心，不过很快就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你真会开玩笑。我女朋友还在读研究生。”陈锋不好意思地说。
“是吗，那她是不是很小……？”
“也没有，小三四岁，读博士。”
“呀，是位女博士呵，恭喜你呀，陈锋。”
“恭喜什么呀？”陈锋不解。
“有学问，适合你。”苏影突然意识到这话又不妥，于是把那个原本很庸俗的理由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
陈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什么时候结婚呀？到时候别忘了邀请我呵。”苏影说完这句话又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她面前的陈锋仿佛和十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一样，腼腆，局促，少话，她想打破沉闷，她想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她也想知道陈锋是否真得早就解开了当年的心结，那个结是她给他系上的，七年来每有触发想起陈锋，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只结。可是今晚自己的表达简直糟糕透了，她有点不认识自己，她蹩脚的话语不仅无法了解陈锋是否打开了那个心结，反倒有可能更加勒紧了它……
听到苏影这样说，陈锋又不好意思起来。苏影心里懊悔，看到他的脸都红了，稍稍有些放心。但谁都不说话毕竟尴尬，于是不得已找话说陈锋的眼光肯定不错的，相信他的女朋友一定是人品学识相貌都好，对陈锋也很好，对吧。陈锋倒不会沾沾自喜，但听到苏影这么说，心里面也是同意的。王盈盈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甚至在陈锋看来完美无瑕。相处三年多来，他们情有灵犀心心相印，盈盈懂他，他也懂盈盈。盈盈照顾他的时候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每次粘着他的时候，又活脱脱一个顽皮可爱的女生。出门在外是自主独立的现代女性，回到家里又懂得生活情趣，善于料理家务，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吧。想到这，陈锋心里涌动着一股甜丝丝的幸福感觉，他感谢上天让他这辈子遇到了这么好的女人。
“嗯，她叫什么名字呀？”苏影问。
“王盈盈，盈盈秋水的盈。”
“名字真好听，读哪个学校呢？”
“复旦，中国古典文学。”
“呀，真好！那是真得适合你，你的兴趣爱好。”
“你呢，别光说我，你现在……”陈锋素来不擅长和别人聊自己的个人生活，通常都是很被动地作答。特别是现在又面对的是苏影，他仍旧觉得不是很自在，所以他想把这个话题也换换位。经过刚才的对话，他看得出来苏影对早年他们俩的事该是释然的，他和她或许就应当像普通的老朋友一样，虽然不爱了，但也可以保持一份真挚的友谊，况且此时此地他也很想知道苏影的情况。
“我，我没啥可讲的。”苏影的目光躲闪着，有点逃避的意思。
“结婚啦？”
“没有。”
“那男朋友……”
“我现在单身。”
“怎么？你在英国的那个学长，张……张什么？”
“张黎阳。”
“噢，对。你们，难道是分手了？”
“不，他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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