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风物记腌菜盆且说这三个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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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也不是完全吃炒菜,不过但凡吃,都得有个郑重的理由,比如过年过节,比如造屋上梁,比如有亲朋自远方来。平时里一日三餐,则除了偶尔凉拌些时令菜蔬,剩下的就是打咸菜缸的主意。不过到了秋末冬初时节,也有些介乎炒菜与咸菜之间的制作,对于我们穷乏单调的食谱,味道寡淡的口腔,也算一个调节和慰劳。这类菜品中,最著名的当属豆豉。此之外,至少还可以腌制韭茄和芥菜缨子,甚至蓖麻花。

几十年时光逝去,当年课文中的句子,有的还会在耳边回荡:“我们都来种蓖麻,我们都来种葵花。”我们是谁,我哪里知道。不过,当年这话却像仙人的咒语,一时间召唤过来好多蓖麻。

蓖麻碧绿丛生,叶大如伞,特别好玩儿。上学路上太阳太大,摘一柄叶子就是一把绿伞。偶尔看见卖肉摊子上,包装纸居然用的也是蓖麻叶。与它蓬勃张扬的作派相比,在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系上,就显得不大够味儿。只有到了深秋,这才终于降尊纡贵,与我们的肠胃发生些关系。蓖麻身份特殊,它原产北非,属于热带植物,在南方地区可以生长好多年,长成灌木甚至小乔木。然而来此北地,却因为卸寒能力不足,生命的长度给大打折扣。也就是说,人家兴冲冲活得正带劲儿呢,生儿育女之事也在按部就班进行,忽然间一场严霜,蓖麻便如那些冻毙于雪域中的登山者,手里还握着登山杖,双腿还保持着迈进的姿势。叶子立马低垂下来,蜷缩起来,而枝端那一串串花序,猝不及防,也被定格在那一刻,而颜色却依然碧绿,与生时无异。

经霜后的蓖麻花依然鲜嫩,看上去软软的,摸一下柔柔的,对于一门心思踅摸食物的我们,弃之未免可惜。蓖麻籽据说是含毒的,多食甚至可以陨命,人皆不敢招惹,那么蓖麻花呢,它们可是同体连枝啊。虽然如此,它最终还是成了我们的盘中之物。我至今琢磨不透的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初的动机是什么?鲁迅很佩服这种人,以为有关勇气,“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其实,吃蓖麻花与吃螃蟹还应有所不同,吃螃蟹或许是饱人的孟浪,吃蓖麻花则更可能是饿人的被逼无奈。吾乡俗语有云:“虎恶(凶恶也)狼恶,不如饿恶。”为辘辘饥肠所驱使,人有时也会铤而走险:毒死是死,饿死也是死,等死。

用行话说,蓖麻花花序总状,着于枝端。其实就是一根花序轴挺然直上,小花皆有短柄,着生于此花轴上。蓖麻之为物,雌雄同株,花序轴底部生雄花,上部则着雌花。蓖麻花有花萼却无花瓣,以是之故,说它是花,以惯常眼光看,都觉得不像。所以认定它们是花,而不是别个,也是从它们脱落之后,同一个地方就会生出浑身布满软刺的蒴果推断出来的。

蓖麻花依然擎在那里,日晚霜重不可能再成蓖麻,卑微琐屑亦不足以作薪刍,此时过来采撷,并主人也不会加以阻止。采回的蓖麻花稍加简择,即放入沸水中焯过,捞出来置入井拔凉水中浸泡数遍,最后沥干,就可以腌渍了。那时无论腌制什么东西,都采用极简模式,趁手时或者也加几粒花椒,多数时候则是食材之外,只放一味咸盐。蓖麻花加盐调匀,收入瓷罐之内,数日后就可以盛出佐食了。

无论雄花的雄蕊与花粉,还雌花的子房与丝状软刺,腌制既毕,盛入盘中,似皆不改其形,并颜色碧绿清新,入口后的感觉,用一个字概括,那就是柔。北方菜蔬有时难免粗硬纤维,它这里竟然半点也无。习惯了粗粝的口腔,迅即被奇特的棉软感觉所征服,大脑也随即施放出欢迎的信号。其实,蓖麻棵子带有轻微的邪味儿,蓖麻花或也沾染一些,不过经过焯煮浸泡,已近于无。对于为了苟活不得不日日吞食劣物的我们,没有气味儿已经成为好味道的一种。此外,尽管那时蓖麻所在多有,却也不是浑身着花,所以家家之所得,总是有限。物以稀为贵,少了就觉得好。这可能也是我们至今仍然怀念蓖麻花的一个原因吧。

父老们的理论是,蓖麻花原也带毒,经霜一打就没毒了。这话看似有理,其实我觉得,这种说法科学上的严谨性,远不如伦理上的正当性更充分些,体现的更多是首倡者利物和义的一片苦心。霜降之前的蓖麻花应该同样可食,只是那时若出手采撷,蓖麻还长不长了,只有经霜之后,已成无用之物,吃起来才心安理得。

芥菜疙瘩一般无须特意种植,随便将种子埯在白菜芫荽的畦子背儿上,也就是了。生长中亦无须特别施肥浇水,月亮走,我也走,沾点儿别人的光,自己就发达起来。因其味微辣,父老又称之辣菜疙瘩。芥菜疙瘩根茎倒圆锥形,大半楔入壤土之中,唯肩膀露在外边,给太阳晒成淡绿之色,有的书里称之“玉根”,概括得甚是恰切。因其肉质密致,腌咸菜乃其本色当行。而根茎顶上叶子翠碧蓬勃,长大而茂密,与白萝卜缨子形似而实异,收获之后,也不可以像萝卜缨子一样,挂在树枝上晒干了事。

芥菜缨子浓绿,大头羽状浅裂,叶柄亦充盈饱满,其中纤维新绿色,虽也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却不是特别地顽固不化,拿它来做腌菜,软硬适中,口感气味俱佳,是不少人家的保留节目。那时候,自留地里并非家家皆种此物,队上分得的那一点儿,觉得不够用时,或者邻里之间匀一匀,实在不行,就到集市上买一抱,总之芥菜缨子腌菜还是要做的。

芥菜缨子择清洗净,控干后切为半寸之段,收入大瓷盆内,撒上碎盐反复揉搓,直揉得茎茎驯顺,叶叶妥帖,颜色由新绿变作暗青。咸盐那时虽不易致,往往从鸡窝里现掏的鸡蛋,跑到代销点还带着鸡的体温,卖掉了换来的盐,这时也不能吝啬,咸度不够,坏掉的可是整盆腌菜哦。

芥菜既已腌上,让它们在瓷盆里酝酿几日,就可以盛以佐餐。不过腌芥菜的吃法,却也并非一种。

一是盛入盘中,直接食用。腌芥菜生吃,品相亦佳,清脆之外,尚余一种特别的芥辣之香,牙口好的人,有喜欢这一口的。敝人一向欺软怕硬,所以更喜欢弄熟了吃。趁着贴饼子蒸窝头的机会,将它放在篦子上熥一熥。腌芥菜性子还算比较活络,从八卦炉里出来,就已不是原来的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淡淡的韧度犹在,叶子也不会软烂如泥,固有的芥味儿并没消失,却已掩藏深秘。个人体会,此时的腌芥菜最宜沥些老棉油,叶子本就多有皱折,如今更其蜷缩,最能吸油的了,有了老棉油的浸润,深隐的芥菜之香才会发挥到淋漓尽致。同一盘子里的腌芥菜,也有三种类别,三种口感,三种滋味。一是梗,也就是以前的叶柄,如今经过一番焖蒸,也已脱胎换骨,变得绵软适口,横咬竖嚼,无不相宜;二是疙瘩顶。芥菜缨子切下时,往往会带下一点顶肉,而今被裹挟进来,成为腌芥菜的一分子。疙瘩顶质柔韧,稍沾染些老棉油,不瞒诸位,闭上眼睛,感觉与吃肉没什么差别。三是叶子。叶子最能浸油,性又绵柔,最能体现芥菜之香,也最为诱人最能拉饭了。

腌芥菜的第三种吃法,是回锅爆炒。

这种吃法当年比较少用,近年才渐渐发展起来。爆炒时放些食用油,再稍稍化上些猪板油,用葱花烹一下,口味重的,还可以放几段红辣椒。有时候,事先煮好的黄豆,也一并掺入。到了此时,腌芥菜的身份似乎已经发生了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地位已被提升,这时的它已不光适宜于佐粥,适宜于与窝头饼子为伴,甚至也可以作为主菜上桌,即使米饭面包、馒头烙饼,都可以对付一气了。

三种腌菜里,韭茄最绵最软,也最让人牵肠挂肚。

乡间形容气馁,喜欢说像“霜打的茄子”。经霜之后的茄子,已经濒临生命的终点,无复盛年豪迈气象,精气神果然是差了点儿,可是我们都知道,它依然浑身是宝。

我觉得,北方菜蔬里,唯茄子最像耕牛。耕牛住的是圈,吃的是草,出的则是牛力。农事但有需要,它就不得推辞。最后它老了,干不动了,甚至站立不稳了,等着它的依然是被杀掉,被寝皮食肉的下场。茄子棵壮叶大,自幼有一种老成沉着的气象,雨季里更其蓬勃开张,一副吃苦耐劳的劲头,结出的果实更是不可小觑,一个个肤色黑黑,浑圆肥硕。只见长成一个,摘走一个,长成两个,摘走一双。到得秋深此时,棵子上已经空空荡荡,连翻着白眼儿的小茄崽也要贡献出来了。当年我们所做,还有更过分的:砸茄皮。茄棵刨掉,仍不算完,还要将茎杆表皮用重物节节砸下来,嫩叶叶柄也要一一剪下来。与小茄崽们一起,共同做成韭茄佐餐。

韭茄的做法也很简单。

将大小茄崽儿并茄皮叶柄,一一用清水洗净,放入锅中温火煮熟,捞出后沥干晾凉。新割的韭菜亦择洗一过,切为八分之段。然后一层层往大瓷盆里排放,摆一层茄崽儿茄皮,布一些韭菜段,再撒一层碎盐。如是者再,直至满盆满钵。如此腌渍数日,即可食用。

入秋之后,或者已经做过韭茄了。若红烧或者醋溜,当然是发育充分的茄子最合用,可做起韭茄来,个人觉得,还是茄崽儿别有风味。茄崽儿尚没长开,所以肉质偏硬,不像成年茄子煮熟后,软遢遢地难以成形。那时韭菜多为小紫根儿,棵小而味儿浓窜,值此秋末,恰是它们一家逞味之时;茄肉淡淡的,茄皮木木的,全是被动的慢性子,调和诸味儿,凝合为一,就全靠它了。茄崽儿偃卧盆中,覆盖于绿韭之下,神情恂恂,相貌无改,仍是一整个儿一整个儿的,只到盛盘之时,才用筷子稍稍撕为小块,此时肉白皮紫韭绿,品相亦颇为不恶。个人感觉,与腌芥菜之喜欢老棉油不同,韭茄最宜放点儿芝麻油,如此可既无改其清淡之意,却又得飘逸之香。有时放学回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翻持着个窝窝头,窝窝眼里就装韭茄,如同今天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桶装冰淇淋,径自歪着脖子,吸溜着啃上半天。

茄皮质地密致,特别是主干上的,肉厚质脆,口感亦佳。叶柄细长,形若豇豆角,口感似略为松脆,也不讨厌。最为特别的还是茄子把儿,因为数量不多,格外为大家追捧。家母因其形呼之“鸡腿”,吃饭时看谁表现好,就赐给他一条鸡腿。得到这份荣誉的人,高兴之余,凭觉得这茄把儿有骨头有肉的,好像还真成一条鸡腿了也。

如上三物,有一个共同之点:身份地位相当卑微。虽非无用,本来却是弃物。弃物而不自弃,借着父老们的聪明才智,不期然混出如此名堂,也已属不易。在那段窘迫穷乏的日子里,由于它们的陪伴,为吾乡人的艰苦日子增添了色彩与趣味儿,这是值得永远记住的。

时移世易,狂热终得降温,管束稍一放松,人们的积极性创造力马上发挥出来,饥饿的阴影迅速摆脱,温饱也好,小康也罢,总之不再为明天拿什么填饱肚子发愁。蔬菜不用说,并副食以及肉蛋奶,也渐渐走近了人们的饭桌。炒菜也不必什么堂皇的理由。然而即使到了此时,有些腌菜,似乎仍然没有完全退出人们的生活。因为蓖麻种植渐少,蓖麻花的腌制已不大易,而芥菜与韭茄,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家,还是每年都要做一点儿。此二种,味道口感互有短长,寒俭也许难入方家之眼,我们一班草民拿来佐粥,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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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图片来自网络。

种豆南山上

ID:zdnanshan

谭庆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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